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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诗中的税吏形象

姚轩鸽 / 2016-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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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古诗
  • 税吏
  • 税史勾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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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声明:本文由会说作者撰写,观点仅代表个人,不代表中国会计视野。文中部分图片来自于网络,感谢原作者。
    古诗中记载的税吏形象,大多是负面的。正面的虽然也有,但毕竟太少

    诗能证史,自古亦然。意思是说,透过诗歌可以证明历史,为历史人物或事件提供另一种佐证与说明。自然,透过古诗,可以管窥以往历史中税吏这个特定群体的职业形象。

    遗憾的是,古诗中记载的税吏形象,大多是负面的。正面的虽然也有,但毕竟太少。而且,就是一些关于税吏的正面形象之诗,也多是个别税吏自己所作。比如白居易的《观刈麦》等诗,就是他在今陕西省周至县做基层税吏时所写。他在诗中扪心自问:“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馀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其文化税吏的悲悯情怀尽显。在《买花》一诗中,则对当时社会贫富差距悬殊问题非常愤怒:“有一田舍翁,偶来买花处。低头独长叹,此叹无人喻: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

    税吏1

    另一个用诗记载过税吏正面形象,而且自己本身既是诗人又做过税吏的人则是这位金朝官吏税吏2

    虽然愧于不如远祖次山公一样,能为民请命、减免赋税,甚至不惜丢掉官职,但至少敢于拿朝廷的税吏开玩笑。有意思的是,当他一朝税权在握的时候,则是任劳任怨,一再督促百姓照章纳税,告诉百姓,有条鞭子在监督匿名。有诗为证,他在《内乡县斋书事》一诗中,一方面回顾远祖次山公——唐代诗人元结因百姓赋税繁重而写的诗“思欲委符节,引竿自剌船”,对照反省,抒发自己“吏散公庭夜已分,寸心牢落百忧熏。”的忧税之心。而且注意约束属下官吏,不要四下扰民,一定要多讲道理:“教汝子若孙,努力逃寒饥。军租星火急,期会切莫违!期会不可违,鞭扑伤汝肌。伤肌尚云可,夭阏令人悲。”

    另一方面,元好问则深情既追忆唐代另外一位在道州担任过刺史,深受百姓爱戴的官吏刘云卿。在《宛丘叹》一诗中,他这样记述其功德:“碑前千人万人泣,父老梦见如平生。”也认可同时代官吏王阮的为人为官之道。王阮的为人为官之举,可通过其诗《新昌久别一首》略知一二,诗曰:“春命诛求下户贫,抗章恳白上官嗔。与其重敛毒千室,宁以深文终一身。吏务循良邦有赖,士虽贫贱气宜伸。空烟亭下桃花水,好送扁舟欲去人。”其正气、正义、正直之心苍天可鉴。

    事实上,这也是笔者迄今为止在古诗中,所见税吏正面形象仅有的几例。白居易虽然身在税门,但却对皇权赋税制下百姓贫困生活的忧心忡忡,其怜悯之心溢于言表。当然,也有不少士人为官后,比如陆游等,也有类似的爱民之心。只是限于资料,未及梳理而已。但毋庸讳言的是,在笔者目前所搜集的有限赋税古诗之中,能够接触到的税吏形象,大多都是酷吏、恶吏,或是狡吏、伪吏、俗吏、呆吏等等。而且,在历代百姓眼里,多是“吏一呼门,动为人蠹”的恶吏形象。

    毋庸讳言,“苛政猛于虎”,是说苛酷的赋役及其代替皇帝四处搜括民财的税吏比虎还毒。对此,元代少数民族诗人逎贤在他的《新乡媪》一诗中这样记载:“茅榈雨雪灯半昏,豪家索债频敲门,囊中无钱瓮无粟,眼前只有扶床孙。是朝领孙入城卖,可怜索价旁人怪。骨肉分离岂足论,且图偿却眼前债。数来三日当大年,阿婆坟上无纸钱。凉浆浇湿坟前草,低头痛哭声连天。”可见,税赋之苦,已将百姓逼迫到卖儿卖女,尊严尽失的地步。而王冕在其名诗《伤亭户》中是这样控诉税吏的:“课额日以增,官吏日以酷。不为公所干,惟务私所欲。田园供给足,鹾数屡不足。前夜总催骂,昨日场胥辱。今朝分运来,鞭笞更残毒。灶下无尺草,瓮中无粒粟。旦夕不可度,久世亦何福?”杜荀鹤在《题所居村舍》一诗中也表达了对酷吏、恶吏冷酷本性的愤怒:“家随兵尽屋空存,税额宁容减一分。衣食旋营犹可过,赋输长急不堪闻。蚕无夏织桑充寨,田废春耕犊劳军。如此数州谁会得,杀民将尽更邀勋。”

    而且,这些酷吏、恶吏们,就是在人家嫁女儿的时候,也不放过追缴赋税的机会。苏轼在《陈季常所蓄朱陈村嫁娶图》一诗中对此就有详细的记载:“我是朱陈旧使君,劝耕曾入杏花村。而今风物那堪画,县吏催钱夜打门。”同样,在老人过重阳节的时候也不给人面子,要扫老人的兴致。刘克庄在《即事一首》中写道:“赐帛恩深优故老,催租人至败重阳。西风烂熳开蓉菊,不管先生两鬓霜。”就是古今屈指可数的改革家王安石,也对税吏的贪酷感叹万千,他在《感事》一诗中这样记录当时酷吏、恶吏的形象:“特愁吏之为,十室灾八九。原田败粟麦,欲诉嗟无赇。间关幸见省,笞扑随其后。况是交冬春,老弱就僵仆。州家闭仓庾,县吏鞭租负。乡邻铢两征,坐逮空南亩。取赀官一毫,奸桀已云富。”因此,王安石认为,老百姓之苦,首在“吏之为”,即官吏们的滥用权力。或者说,百姓遇到不公,欲求无门。而且,在青黄不接的季节,官吏们不但不放赈救灾,还要继续催租收赋。而这些税吏们之所以如此冷酷无情,皆是因为一己之私,为了借机敛财。

    而且,税吏们还经常自作主张,随意扩大征收范围,横征暴敛,就连当时的僧尼们也不放过。对此,郑珍在《僧尼哀》一诗中如此记载:“僧尼皇皇不得休,暮叩团总朝团头。借问尔曹何为者,答言昨日新令下。诏书令核常住田,一僧三斛养一年。余谷尽输作官用,官为护法调其间。但过十石十抽五,常平县仓待填补。令条谁抗况僧徒,格外宽仁倚团主。不求报册中,产未及十石。但求略减半,赇谢非所惜。噫吁嚱,朝廷未闻有此旨,纵有亦行乐安里。尔曹平时饱欲死,因应香饭供国储。但惜官之能获能几何,猫翻甑盎狗妖多。”从中可见税吏们的贪婪与无耻。而郑珍在《经死哀》里对税吏的残暴与霸道则做了更为细致的描述:“虎卒未去虎隶来,催纳捐欠声如雷。雷声不住哭声起,走报其翁已经死。长官切齿目怒嗔:‘吾不要命只要银!若图作鬼即宽减,恐此一县无生人!’”而且,抓其父为人质,要挟其子缴税,“促呼捉子来,且与杖一百。”面对父亲被抓,儿子心急如焚,“陷父不义罪何极,欲解父悬速足陌。”因此,不得不卖房卖屋缴税。“呜呼,北城卖屋虫出户,西城又报隘三五!”简直活脱脱一副土匪流氓无赖的嘴脸。

    与酷吏、恶吏同类之吏,还有“横吏”、“暴吏”与“悍吏”,不仅蛮横不讲理,而且皆为暴力征税之吏。郑珍在《南乡哀》一诗里这样记述:“提军驻省科军粮,县令鼓行下南乡。两营虎贲二千士,迫胁富民莫摇指。计口留谷余助官,计赀纳金三日完。汝敢我违发尔屋,汝敢我叛灭尔族。旬日坐致银五万,秤计钗钿斗量钏。呜呼南乡之民哭诉天,提军但闻得七千。”而横征暴敛的结果,就是老百姓的呼天号地,生不如死。蒲松龄在《田家苦》一诗中这样写道:“稻粱易餐,征输最难;疮未全医,肉已尽剜。东家儿女卖吴越,邻妇夜夜哭霜月。我方踟蹰怀百忧,租吏登门如怒牛。县碟丹书照红眼,隳突叫号声响喽。小男酒桨罗堂上,归谋老妇相对愁。欲卖国中枣,田宅贱于草;欲贷豪家钱,债券无署保。千思万转仍不果,计卖黄犊尚差可。莫管来年耕不耕,免去眼前道兵火!”其中,税吏“如怒牛”的丑恶形象直入人心。郑板桥在《悍吏》一诗中对“悍吏”的形象是这样描述的:“村中杀鸡忙作食,前村后村已屏息。县官编丁着图甲,悍吏入村捉鹅鸭。县官养老赐帛肉,悍吏沿村括稻谷。豺狼到处无虚过,不断人喉抉人目。悍吏贪勒为刁奸,叫呼楚挞无宁刻。”完全一副“豺狼”行径。

    与酷吏、恶吏言行不一样的税吏则是“狡吏”,即“狡猾之税吏”。唐代文学家皮日休在《橡媪叹》一诗中这样描述和嘲讽狡吏:“狡吏不畏刑,贪官不避赃。农时作私债,农毕归官仓。自冬及于春,橡实诳饥肠。吾闻田成子,诈仁犹自王。吁嗟逢橡媪,不觉泪沾裳。”白居易在《杜陵叟》中则这样描述“狡吏”:“长吏明知不申破,急敛暴征求考课。典桑卖地纳官租,明年衣食将何如?剥我身上帛,夺我口中粟。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钩爪锯牙食人肉?不知何人奏皇帝,帝心恻隐知人弊。白麻纸上书德音,京畿尽放今年税。昨日里胥方到门,手持尺牒榜乡村。十家租税九家毕,虚受吾君蠲免恩。”就是说,在皇帝免税圣旨下达之前,“狡吏”们就已经把赋税收缴完毕,老百姓根本享受不到“皇恩浩荡”,即“十家租税九家毕,虚受吾君蠲免恩。”吴嘉纪在《海潮叹》一诗中对“狡吏”们的奸诈与无耻描写得更是入木三分,栩栩如生:“敛钱堕泪送总催,代往运司陈此情。总催醉饱入官舍,身作难命泣阶下。述异告灾谁见怜?体肥反遭官长骂。”用今天的话说,“狡吏”吃了喝了之后,却无耻地说“对不起,这是很难办”,即是说,无法“代往运司陈此情”。

    税吏3

    当然,古诗中更多记载的是“俗吏”与“呆吏”,属于惟上是从,只顾吃喝之徒。于谦在《村舍耕夫》中就说:“典余田宅因供役,卖绝鸡豚为了逋。安得岁丰输赋早,免教俗吏横催租。”范成大在《四时田园杂兴》中这样写道:“黄纸蠲租白纸催,皂衣旁午下乡来。长官头脑冬烘甚,乞汝青钱买酒回。”其混吃混喝,“不要脸”的形象耀然纸上。而且,“不惜两钟输一斛,尚嬴糠核饱儿郎。”同样,刘克庄在其《禽言九首》中对“俗吏”与“呆吏”形象的描述也是淋漓尽致:“贵家纨袴金梭织,贫家布袴才蔽膝。半夜打门持文书,脱袴贳酒待里胥。何时赎袴要御寒,亦为官掩催租瘢。”即为了给税吏喝酒,不得不当了自家的裤子。吴嘉纪《江边行》里也有类似的记述:“江南谁家不种木?到门先索洒与肉;主人有儿卖不暇,供给焉能餍其欲!”对此等“俗吏”与“呆吏”,王安石在《兼并》一诗里给了无情的嘲讽: “俗吏不知方,掊克乃为材。”即不知道赋税征收的原则,眼里只有个人的那一点私利。北宋诗人文同则在《织妇怨》里,详细描写了税吏们督骂、侮辱织妇的情景:“里胥踞门限,叫骂嗔纳晚。安得织归心,变作监官眼!”

    毋庸置疑,在酷吏、恶吏、狡吏、伪吏、俗吏、呆吏等官吏的压迫与盘剥下,历史上的老百姓,大多不得不接受顺从、麻木与奴性的宿命。萨都剌在《鬻女谣》中写道:“传闻关陕尤可忧,旱荒不独东南州。枯鱼吐沫泽雁叫,嗷嗷待食何时休。”只能乞求皇恩浩荡,圣君明主,或者青天大老爷们大发慈悲。

    其实,皇权专制赋税制度下,不仅百姓们毫无尊严与人格,争相把努力的锁链往自己的脖子上佩戴。而且,就是税吏们也同样没有基本的尊严与人格保证。因为,归根结底,他们不过是皇家的打手与走狗而已!只是因为有一点欺压老百姓的权力,生存境况比无权无势的老百姓相对好一些而已!因此,由于皇权专制赋税制度的非人道与不公正,就连在锦衣卫里为官,且被封过伯爵的大明王朝诗人郭基,也对皇权赋税制的惨无人道大惑不解,它在《飞蝗》一诗里感慨到:“飞蝗蔽空日无色,野老田中血垂泪。牵衣顿足捕不能,大叶全空小枝折。去年拖欠鬻男女,今岁科征向谁说?官曹醉卧闲不闻,叹息回头望京阙。”

    一言以蔽之,历史中“酷吏、恶吏、狡吏、伪吏、俗吏、呆吏”的负面“税吏”形象,根本说来就在于,皇权专制赋税制的非人道、不自由以及不公正与不平等,在于皇权专制者把本应属于每一个国民的国家最高权力通过暴力手段占为己有,且不受实质性的制衡与监督。因此,在这样的无道之邦,税吏们的形象不可能好到哪里去!一旦进入王朝末年,民变兵变四起,最先沦为复仇对象的,一定是大大小小的税吏。就此而言,古今中外的税吏命运是十分相似的,形象多是负面。因此,要从根本上改变传统中的税吏形象,恐怕唯有民主法治一途了。 

    (原载2015.02.01. 《中国税务报》,发表时有删节)

    姚轩鸽

    作者
    • 姚轩鸽 财税伦理学者、诗人,《南风窗》2010年度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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