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收与元朝兴亡
为孟森蔑称为“最无制度”的元朝,是一个在文化上只有解构而无建构、只有统治而无臣服、只有遵从而无响应、只有刀子没有脑子的暗黑王朝。在以汉语思维为中心的文化智商上的孱弱,决定了它纵是认定“普天率土,尽是皇帝之怯怜口”而仍旧徒然坐观“汉地不治”。赵翼有言:元朝“不惟帝王不习汉文,即大臣中习汉文者亦少也”。一个典型的例子是:直到元亡前夕,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仍然“酷好佛法”,自称“李先生教我儒书许多年,我不省书中何义,西番僧教我佛经,我一夕便晓”。纵是曾经得到过汉化精湛的耶律楚材的百般点化,因为“武夫豪卒诋诃于其前,庸胥俗吏侮辱于其后”而难以感召颇有档次的汉家知识分子的倾心调教,直到再次被打回漠北,其汉语水平也没有达到及格。在这种局面下,诸多文化体制呈现全面倒退便也顺理成章。
经崖山之役,君沉以至陆沉,“中国”第一次整体亡于游牧民族之手。那被国学大师陈寅恪盛赞的“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而造极于赵宋之世”全线沦陷。汉人说“崖山之后无中国”,日本人说得更刻薄:“宋之前是中国,宋之后是支那。”顾炎武的审视较为中肯:“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致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
相对宋朝已经高度发达的税收制度,蛮荒民族的“小儿科”尽收眼底。反映在税收包括茶税方面的低智商表现不胜枚举,多个“历史之最”足可以让元朝的聚敛之臣们名垂青史。
最无知的那个动议人尽皆知,就是贵为“中使”的别迭居然说出“虽得汉人亦无所用,不若尽去之,使草木畅茂,以为牧地”的昏话。一次次的屠城行动,同样反映着其税收思维的浅薄。因为这类屠杀,造成了中国北方人口大量减少。宋金在北方原有4500万以上登记人口,到了元初剩下不到700万。大臣不得不上奏:“得地无民,将焉用之?”
最简单的执政路线是故意扩大征纳之间的地位和心理落差,从根本上败坏而非涵养纳税遵从。在从等级上划定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的品种差异后,仍然继续明细之:“鞑法: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民,九儒十丐。”谁说给了孔子、孟子等尊崇地位的元文宗就一定优待“儒户”?
最愚蠢的财政运筹就是用度无度、十羊九牧。坐拥一个偌大的帝国,元朝的财政却从来没有宽裕过。资财的去向也让人震撼。文宗时中书省臣说:“近岁帑稟虚空,其费有五,曰赏赐,曰做佛事,曰创置衙门,曰滥冒支请,曰续增卫士鹰坊。”比如:至元29年财政收入为2978300余锭,支出为3638500余锭,亏空66万锭。大德11年,中书省说:近些年来“岁入之数,不支半岁”。至顺2年,经费短缺239万锭。其它年度,亦是国用不足供给。
最下作的理财手法是完全不计后果地滥发纸币。从“中统宝钞”、“至元宝钞”到“至正交钞”,不一而足。通货膨胀之日,自也是从百姓身上敲骨吸髓之时。非税而胜税,连情商都低到了极点。难怪元人有诗谓:堂堂大元,奸佞专权,开河变钞锅根源,惹红巾万千。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混愚贤,哀哉可怜!
最流氓的取财手法莫过于一味地增税。自世祖至元至文宗天历的70年间,国家赋税不断增加,如盐课增加20倍,茶税增加240倍,商税亦增加近10倍。说茶税增加了240倍,是以至元十三年(1276年)的茶税收入1200锭和天历二年(1330年)的288212锭相较而得出的结论。如此无视税基生长规律的横征,必将造成“竭山谷所产,不能充其半,余皆凿空”的惨况。
最具税柄创意的设计,乃是由言利之臣方世荣于至元十七年(1280年)推出的“门摊食茶课程”,这是一项征之于饮茶者的消费税,比之于英国于1660年开征的茶消费税,早出了近四百年。
最缺德的税款征收手段是“扑买”。据杨联陞考证:元朝时,尽管贤明的政治家耶律楚材大力反对,可是由于租税承包者竞价的结果,某些税收遂由1238年(元太宗窝阔台汗十年)的银一百一十万两提高到这个数额的两倍。
大好的一片跨越欧亚的庞大帝国,神武的一支战无不胜的铁血之师,仅仅因为维生素C摄入稀薄和后脑垂体失衡的器质性原因,便成为史上的大笑话:“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