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的国运与税运

唐玄宗当政时，李唐发展到了它的极盛之期。

可在从贞观到天宝这绵延一百三十年的盛世光景中，有一位实际执政凡五十年的女主却不可以轻描淡写掠过。这位自名为武曌、多谋善断的女子，寿达八十二岁，在以皇后（与高宗称二圣）、太后之身呈现于李氏天下的朝臣之外，还以“周革唐命”的果敢，实实在在地做了十五年的皇帝。武氏执政的成败，自然影响到盛唐的运作。

诸多读史者，包括被黄永年断作“唐史研究实非其所长”的郭沫若，都愿意将武则天执政时期视为贞观与开元两大盛世之间的重要一环，甚至干脆名之为“则天盛世”。其所能依据的两大史料，一是武则天的建言十二事，其中谈到了“薄赋徭”、“给复三辅地”、“省功费力役”等涉及税收事务的建议；二是武后神龙元年（705年）的户口数（615万户）较之于高宗永徽三年（652年）的户口数（380万户）大有增加。可经过考证，这并不能构成武则天专力于经济发展的强大证据。一是期间并没有过降低赋税的任何措施，二是半个世纪的人口增殖与逃户归农以致户口增长“本也合理”，尽管这中间也有武则天强调“粟多则人富”并使“田畴垦辟，家有余粮”的地方官升任而令“为政苛滥，户口流移”的地方官贬官的措施起着作用。比较公允地判断，相比于相对平庸的高宗、中宗、睿宗而言，从小便“素多智计，兼善文史”的武则天不论有过多少惊世骇俗的公私作为，能够将贞观盛世不作重大破坏、国土不作重大沦丧、人民不受重大压迫地过渡到开元盛世，已经是她的功劳。而她自己对盛世的向往，从她的年号“久视”、“大足”、“长安”中即可以感觉得到。难怪史书会称誉她的治下有“贞观遗风”，而郭沫若则更加旗帜鲜明地谓之“政启开元治宏贞观”。就是在乾陵前一座高耸干云的无字碑里，“她酿造了一份最伟大的女人的事业，那是英雄的事业。她要人们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份惊心动魄，就是这样一番地久天长。她因而成为了历史，成为了永恒，成为了真正可欲而不可求的那个唯一的女皇。”

一首神秘如蒙天启的武曌手制诗，道出了则天之政与她的孙子李隆基所开创的开元盛世的渊源。试看她所写下的《曳鼎歌》的最后八个字：羲农首出，轩昊膺期。唐虞继踵，汤禹乘时。天下光宅，海内雍熙。上玄降鉴，方建隆基。

可是，不管李隆基的个人素质是如何优秀，比如善骑射，通音律、历象之学，他都必须要面对称帝道路上的五关六将、七沟八垒。吸取了堂兄李重俊贸然杀进玄武门却遭狙杀的教训，以他为主角的又一次玄武门之变作得干脆利索，对于正拟登上大宝的韦后一党毫不容情，之后对太平公主也是快刀斩乱麻，他终于在扶自己父亲登基之后又以父子禅让方式，成为唐祚第一人。

“玄宗少历民间，身经迍难，故即位之初，知人疾苦，躬勤庶政。”对外，他恩威并施，整军以恃，终于把边疆定格：东至朝鲜半岛，西达中亚咸海，南到越南顺化，北及贝加尔湖。对内他节俭少动，甚至规定三品以下的大臣，以及内宫后妃以下者，不得配戴金玉制作的饰物，并且遣散宫女，以节省开支。他还命令宇文融清查全国的逃亡户口及籍外田地，共查得八十多万户，大幅增加唐朝的税收及兵力来源。这些措施也使得唐朝的财政丰裕、粮仓充实，物价廉宜。开元、天宝年间，应税耕地面积有620万顷，每年的粮食产量可达6亿石，合今500亿斤。平均每人占有量为700斤，平均占地六七十亩。当时全国粮食仓储量为1亿石。仅洛阳含嘉仓一处就存粮583万多石。这也是人们谈及开元盛世，必然要引述杜甫的《忆昔》一诗的缘故：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史书的记载也吻合了杜甫的“诗史”：开元时期，土地开辟，“耕者益力，四海之内，高山绝壑，耒耜亦满”。据杜佑《通典》所记：“至（开元）十三年封泰山。米斗至十三文，绢一匹二百一十文。东至宋（今河南商丘南）、汴（今河南开封），西至岐州（今陕西凤翔），夹路列店肆待客，酒馔丰溢。每店皆有驴凭客乘，倏忽数十里，谓之驿驴。南诣荆襄（今湖北江陵、襄樊），北至太原、范阳（今北京），西至蜀川（今四川成都）、凉府（即凉州，今甘肃武威），皆有店肆，以供商旅，远适数千里，不持寸刀。”可见当时粮食布帛产量丰富，物价低廉，商业繁茂，道路畅通，行旅安全。盛世之下不需要刻意聚敛税收便滚滚而至的场景，在玄宗时期也得到了体现。史载“姚崇、宋璟、苏颋等皆以骨鲠之臣，镇以清静。朝有著定，下无觊觎。四夷来寇，驱之而已；百姓富饶，税之而已。”

天宝十四载（755年）安史之乱爆发前，天下有户891万，口5292万，超过了隋盛时的890万户、4602万口，但距离汉盛时的1223万户、5959万口还有一些距离。此时的税收总量为5220多万端匹屯贯石，其中3785万端匹屯贯石来自租庸调三大主体税种。

可某种将衰的迹象也在玄宗治下出现：751年，京师军火库烧毁。而就是在这一年，对外作战全线告败：四月，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击南诏阁罗凤，大败于泸南，死六万；高仙芝击大食于怛罗斯城，大败，死二万余；安禄山击契丹，大败，死数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