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不会拆分审计与咨询部门

开场白

非常高兴在南京审计大学建校四十周年之际，出席“中国审计学术年会”。

今天是我在疫情三年后，第一次参加学术论坛并做发言。我上一次参加的学术活动是，2019年12月6-7日，在上海举办的“长三角国际论坛”。论坛主办方邀请了两位诺贝尔奖获得者，他们是Thomas J. Sargent，美国纽约大学William Berkley经济学讲席教授、201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他演讲的题目是“美国关税与贸易政策：过去与现在”。还有一位是Jean Tirole，法国图卢兹大学产业经济研究院学术主任、讲席教授、201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他演讲的题目是“数字时代企业和社会面临的挑战”。我想和大家汇报一下，这两位诺贝尔奖获得者在学术论坛上是怎样做报告的。

Thomas Sargent 教授做了一份简单的PPT，演示开始后，他很淡然的说，最近我读了一本书，一本在20世纪初出版的关于关税和贸易政策的论著，接着，他介绍了书中的主要观点，并得出了结论：低关税和自由贸易对中国和美国都有好处，他反对特朗普政府对中国的产品施加高关税。Sargent教授在论坛给他的30分钟时间里，分享了自己的读书体会。一位80岁的学者，从美国纽约来到中国上海，他演讲的基础是“读书”。

Jean Tirole教授和听众分享了“数字时代企业和社会面临的挑战”，然后提出了人类社会面对挑战的解决方案。在提出解决方案的时候，他的前置语不是“我认为应该怎样怎样……I think we should…”，或者“我建议应该怎样怎样，I suggest we should… I propose we should…”，而是，他说：“我的勇气告诉我应该怎样怎样……My guts tells me …”。Jean Tirole 教授是一位数量经济学家，他没有用逻辑思维的论证，而是用他自己的勇气结束了演讲。一位70岁的学者，从法国巴黎来到中国上海，他演讲的基础是“勇气”。

模仿是最高等级的学习和崇拜。今天，我向ThomasSargent  和Jean Tirole两位教授学习，以阅读PCAOB审计质量检查报告为积累知识的出发点，探讨外部审计服务高质量发展的内涵。然后，我会鼓足自己的勇气，针对注册会计师行业高质量发展，谈谈自己的看法。

一、高质量发展的会计、审计基础

二十大报告强调，高质量发展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首要任务。高质量发展的会计、审计基础有三点：

1.关注会计信息的真实性是关注安全的落脚点，这是高质量发展的第一个会计和审计基础。高质量发展必须依赖高质量的会计信息。高质量的会计信息的基本特征是真实可靠。如果是虚假的会计信息，低质量的会计信息管理和运行制度，那么，统筹发展和安全的基础何在？因此，要从关注安全的目的转向关注真实的基础。安全是至关重要的，但安全的基础是真实和可靠。用安全的帽子来掩盖低质量的会计信息和审计工作内涵，最终伤害发展这一首要任务，这是得不偿失，且不能持久的。

2.高质量发展必须依赖和应对“物理经济+数字经济”的平行运行。数字经济平台是对物理经济平台的支撑，从数字经济模型中获得的连接而产生的经济效益，归属于物理经济。实体经济已经走到“物理经济+数字经济”平行运行的阶段。外部审计对物理经济时代提供的财务鉴证服务，需要扩展至数字经济时代，对数据真实性、运行合规性的鉴证。从关注财务资产，到关注数字资产是高质量发展的第二个会计和审计基础。

3.高质量发展必须强调服务各个利益相关者，从强调EPS，到强调ESG。过去，我们衡量一家企业经营得好不好，主要看财务报表，看EPS，看股东持有的每一份股票在整个企业挣到了多少钱。EPS在最重要的一张企业会计报表——利润表中，占了两行：每股净收益（EPS）和稀释后的每股净收益（diluted EPS）。如今，评价一家企业的经营业绩，则要看ESG报告或可持续发展报告，以了解这家企业为我们这个星球的环境，为我们所处的这个社会，做出了多大贡献，以及为了能够持续做出更大的贡献，这家企业有没有建立一整套健全有效的治理体系。ESG报告是高质量发展的第三个会计和审计基础。

我们谈高质量发展，在会计和审计领域可以通过三个维度来衡量，这是我们必须认识到的重要变化，我再强调一下：

一是，从关注安全（的目标导向），转到关注会计信息真实的基础建设。

二是，从关注财务资产，转到关注数字资产。

三是，从关注EPS，转到关注ESG。

高质量的发展，离不开高质量的外部审计。外部审计师有两个核心角色，一个是客观的评价者（An Objective Evaluator），另一个是可信的咨询者（A Trusted Advisor）。

这就让我转向讨论高质量外部审计公司的业务模式这一话题。

二、我们为什么不会拆分审计与咨询部门？

当前世界上的大型会计师事务所，都不是纯粹的审计服务提供者，而是综合性的专业服务机构。在德勤，我们把这种“审计+咨询”双轮驱动的一站式、综合性业务模式，称为多元专业服务模式（Multi-Disciplinary Model, MDM）。MDM在德勤的发展战略中居于核心位置，它提升了我们服务高质量发展的能力，是我们会一直坚持下去的发展战略。

大型会计师事务所国际网络是否应当拆分审计与咨询部门，是国际注册会计师行业的一项重大议题。我们也有同行，决定在全球范围内完成审计业务和咨询业务的拆分，成立纯粹提供鉴证业务的审计公司和纯粹商业化运作的咨询公司。相信大家也很关心，德勤是否也有拆分审计和咨询部门的计划。对此，我们的回答是：除非监管机构强制要求，我们绝不会放弃审计与咨询业务并驾齐驱的MDM业务模式。

关于MDM业务模式的优势，我想讲三点。

第一，MDM业务模式可以更好的满足客户的需求，无论是客户需要客观的评价者，还是可信的咨询者，都可以在同一家大型专业服务公司找到他们需要的服务。MDM业务模式可以为客户提供更好的体验。

第二，MDM可以显著地提升审计服务的质量和价值。规模庞大、业务复杂的大型企业，尤其是金融机构，要求审计师具备多样化的专家资源和专业能力，例如，IT、估值、减值、风险管理、合规和税务等。MDM有助于审计师利用来自咨询业务条线的专家资源和专业能力，为审计业务赋能增效。

第三，MDM有助于吸引和留住最优秀的人才。人才永远是专业服务公司的核心竞争力。MDM为优秀的人才提供了多样化的职业发展路径，以及获取知识、成长和发展的更多机会。如果我们把咨询业务分拆出去，那么审计业务条线所面临的人才挑战将更为严峻。

我们同样认为，私人合伙企业以“人”为本，它更加关注人的发展，它是传承专业服务和专业主义精神最为适合的组织形式。

我们不同意把咨询业务分拆出去，变现为红利（monetarize），分配给今天的合伙人，终结合伙企业品牌价值累积的传承义务。合伙人是“合伙企业和品牌”的临时看管者，我们要把从上一代合伙人手中承继的合伙企业做得更强更大，然后把接力棒交给下一代。这是我们私人合伙企业组织模式的精髓，我们将坚持下去。

总结而言，我们将坚持多元专业服务模式及私人合伙企业（MDM private partnership）的商业运行模式。

三、关于制度型开放和中美审计监管合作

下面，我想以中美审计监管合作，即PCAOB对中国会计师事务所的审计质量检查为例，谈一谈制度型开放和高质量发展。

二十大报告明确提出，我国要推进高水平的对外开放，稳步扩大规则、规制、管理、标准等制度型开放。制度型开放聚焦规则与制度层面的改变，简单而言，就是主动对标和对接国际先进的市场规则，在清理国内不合理、不相容的法律法规基础上，进一步形成与国际贸易和投资通行规则相衔接的、规范透明的基本制度体系和监管模式。

2022年8月26日，中国证监会、财政部和美国公众公司会计监督委员会(PCAOB)正式签署了审计监督合作协议，中美跨境监管合作迈出实质性一步。这是我们对注册会计师行业在规则、规制、管理和标准等制度型开放方面日益自信的体现，也是中国注册会计师行业发展取得巨大成绩的有力证明，是高质量发展的真实内涵。

PCAOB成立近20年，它事实上已经成为世界顶级会计师事务所的质量检查者（它要监管世界上1,700余家会计师事务所）。总结PCAOB对中国会计师事务所执行质量检查的实践，我认为有以下几点值得我们思考和借鉴。

(1) 积极理解美国PCAOB对中国会计师事务所进行质量检查的价值。

美国PCAOB对中国会计师事务所进行质量检查，有助于持续提升中国会计师事务所的治理水平和执业质量，促进事务所在执业质量方面持续保持与全球接轨。中国的“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独立法人性质”），是中国本土企业加入“四大”国际网络的事务所（“成员单位（member firm）性质”）。我相信“四大”的审计质量经得起PCAOB的检查。PCAOB的检查，既是对我国会计师事务所审计质量的考验，也是对我国审计专业服务执业质量的背书，将促进我国会计师事务所以更加透明、开放、自信的态度支持中国企业——事务所服务的客户，走进国际资本市场，保障中国经济运行不仅不会脱轨，而且会更加积极地参与到全球经济格局的重构和运行中去。

(2)会计师事务所对行业监管要求需要不折不扣地遵从。

注册会计师行业的监管者和被监管者（会计师事务所）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即努力提升中国注册会计师行业的审计质量、维护公众利益、更好地服务高质量发展。事务所不应把监管者当作“猫鼠游戏”的对手方，而应该视监管者为“真心为我好”的合作伙伴。在遵从行业监管方面，会计师事务所合伙人需要发自内心地、不折不扣地严格履行，为社会做表率。对监管的遵从，仅仅停留在字面上是不够的，还应理解其背后的“原因”，要同时从监管规定字面和精神实质两个层面来遵循。事务所有一届又一届新的、年轻同事入行，员工培训必须从加强合规文化宣导、树立合规意识、守牢合规底线做起。

(3)维护行业的声誉也是注册会计师行业监管者的责任。

注册会计师行业是一个基于声誉开展业务的、高度自律的行业。声誉是注册会计师取信于客户的基础，声誉受损往往会给会计师事务所带来比索赔和罚款更严重的损失。PCAOB的一个责任是帮助注册会计师维护声誉，增强公众对审计师的信任。PCAOB公开披露对会计师事务所审计质量检查不合格的结果，对于会计师事务所而言已是一种公开惩戒，但审计质量检查工作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会计师事务所声名扫地，而是为了让事务所和行业从业人员警醒，在工作中更加重视审计质量、重视事务所声誉，推动注册会计师行业发挥正面的社会作用，努力让注册会计师行业成为“真正受人尊敬的行业”。

总结

各位来宾，或许是年龄渐长的缘故，在 “中国审计学术年会”这个隆重、盛大、严谨的场合，我仍然压抑不住自己的冲动，想代表我们这一代会计人说几句感恩的话。

我们感恩这个伟大的时代。

我在1981年考上大学，就读于杭州商学院（现在的浙江工商大学），商业会计专业，和你们熟悉的学者陈信元、陆正飞老师是45人班级的同班同学（45名学生是当时标准班级的配置）。我把这两位老同学的名字抬出来，是想表达我在学术界的辈分也是很高的。我们上学的时候，没有学习过“借贷记账法”，没有学习过以复利计算为基础的财务理论 - 资本资产定价模型；我们的基本技能课程是打算盘，到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我才知道计算器和计算机的区别。

40年后的今天，我能够站在这个舞台上发表演讲，怎能不感慨万千。希望我们能够一起，心怀感恩，坚守会计、审计专业的初心，为服务国家的高质量发展贡献会计力量、审计力量。

让我代表德勤全球41万5千名员工，热烈祝贺南京审计大学成立40周年。让我代表150名从南京审计大学毕业后加入德勤的同事，真诚的感谢学校老师的坚守和付出，感谢您们为社会培养会计、审计专业人才。

我的发言完毕，谢谢大家的聆听。

吴卫军

2023年4月8日，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