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随笔--审计开除人的感觉

今天中午面谈完一个员工。待其在情况陈述上签完字后，等候在会议室外的保安带他回座位收拾了一下私人物品，然后送出公司。明天早上，他会在家中收到公司快递的正式的开除决定书。

最初是缘于手下例行审计中发现的异常，然后抽丝拨茧，终于将一桩舞弊查出眉目。他的违纪行为给公司造成了很大损失，并且有充分理由怀疑其存在收受贿赂的违法行为。是否走法律途径追究其刑事责任，公司高层仍在讨论。

我从面谈的会议室回到办公室，将面谈录音导入电脑确认了一下并拷贝了一份备份。然后去食堂吃饭，饭菜还行，我胃口也不错。然后参加一个无聊的会议。回来后跟人事法务和被开除员工的部门总监一起跟总裁汇报了下情况，讨论下一步的计划。

我做这些事的时候，跟做其它事没什么区别。但在以前，我不是这样的，在更早的以前，更不是这样的。

消息传得很快，临下班时，已经有关系好的其它部门的经理给我微信或电话询问情况。其中有人提醒我，这人是公司老员工，有些来头的，让我最近多注意安全。我笑笑，谢谢他的提醒。以前我也因为舞弊调查担心过自己的安全，还专门买了根精钢打造的甩棍带着防身。如今，甩棍不知道放在哪个角落生锈了没有。这个员工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完全清楚，但我知道他没那个胆报复。面谈了一个多小时，他的胆有多肥，我能从他的谈吐和眼神中看出来。

做内部审计的，如果没有查处过几起舞弊，没有开除过几个人，就不算真正入行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公司的地方就有舞弊。内审没发现，那是功力不够。

早年的时候，遇上这事会特别兴奋，是那种打猎的兴奋，舞弊犯错的同事在我的眼里并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我建功立业的猎物，是增加我绩效评级的砝码，是我升级攒经验的小怪。最终面谈前，会反复对面谈做沙盘推演，拿着舞弊调查的几本教科书依样画葫芦的设计各种问话套路，会在夜里失眠，会在面谈时遇到预料之外的情况而手足无措。然后总算证据齐全，公司决定开除了，然后就兴奋地跟同事聊，跟朋友炫，甚至打电话告诉我妈。我妈在电话那头很不淡定，你不是说你是做审计的吗，怎么开除人了？这种得罪人的事可千万不能干啊。---是的，我妈一直不知道他儿子所干的审计到底是干什么的。

后来经历多了，知道生活不易，知道有的人丢了工作再找就很难，知道人家家里有老有小，养家不易，房价很贵，奶粉很贵，小孩请家教很贵。一份收入突然没了会很窘迫的。我开始同情这些人，有种悲天悯人之心。我开始关注为什么这些人会舞弊。是公司制度流程的不健全？是中国特色的粪缸一样的商业环境？是这人天生就是个坏胚子? 是公司的薪酬待遇不公平？我似乎找到了很多种解释，但找不到答案。每开除一个人，我会深深的叹息。我想象着被开除的同事回到家，家里灯火明亮，家里人做好了饭菜等着他的归来，他是家里的重要支柱。而突然间，他的工作没了，收入没了。想到这种情景，总会有种负罪感。

然后慢慢地，就是现在这幅模样了。我的好奇心依然很强，审计中遇到舞弊依然会有强烈地查个水落石出的欲望。我会从公司角度考虑这个员工应该怎么处理合适，从公司角度考虑后续的管理和控制如何改进，从部门的角度考虑审计部为公司挽回的损失和创造的价值。我不会特别兴奋，也没有负罪感。我不知道是我进入了更高的层次，还是已经麻木了。

但我真心的希望，公司的治理和管理水平以及员工的素养能够持续提高。终有一天，天下无舞弊，多好。然而，现在这样社会…………好吧，不说，不多说。

清白的良心是温柔的枕头。希望开除人的和被开除的，今晚都能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