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装审计
80年代初,我30刚冒头的柱子叔,经常在周日经过单元楼栋口的时候,轮番遭受到院里聚堆打毛线的李孃孃宁大娘华奶奶的实景式语言暴击:“哟!大柱,一个人啊!”然后呶呶嘴向着趴在地上扇烟盒纸的我,“瞧瞧!铁蛋家的娃都会打酱油了,你啥时候娶媳妇啊?”我就是那铁蛋家的娃,只是我不会打酱油,我打的是酒。那时候一周上六天班,只休周日一天,在那一天,我不写作业我爹也不骂我,只要我完成了他布置的那个任务--到文化广场门市部为他打一瓶“一元康夫”。那时候老百姓见识的酒都是不知产地不知牌子的散白,人们怀着对酒圣的“杜康”敬意,花去相当于工资1/30,1/40的1元钱,打1斤散白。俗话说喝酒别跟两路人喝,一是军人,一是矿工,你比不过。因为酒对他们的意义,就是开启人生的意义:酒壮英雄胆,军人喝了上满天火花的战场,矿工喝了下暗无天日的深井。我爹,是个军人,大家敬他,我更敬他。
我爹喝的虽是散白,但对下酒菜的要求向来极“高”,过年吃饺子,我爹说“饺酒,饺酒,吃饺子怎么能没有酒,喝一口”,今天吃顿大肥肉片子炖酸菜,我爹说“好菜,不喝都浪费这菜,喝一口”,明天我妈炒个花生米,我爹说“好香,得喝一口”,后天啥菜没有,我爹说“把那个咸蛋壳拿来,我再抠一抠,有味儿,喝一口”……我爹喝高兴了,就把我叫去让我在他酒杯里舔两舌头,让我觉得我也是个男人了,能喝酒了,我喜欢酒,喜欢我和我爹一样是能喝酒的英雄。我爹喝多了,就吐,吐完了就睡大觉呼噜打得震天响,这时候我就恨酒,恨酒把我爹变成了狗熊。后来我爹因为是老兵,上过战场,又赶上国家蓬勃发展的好时候,我爹当“官儿”了,还是个大“科长”呢,但是,他还是喝散白。再后来我长大了,生活条件也越来越好了,给他买瓶装酒,他不喝,开了喝一口就嫌味杂,让我娘拿去做菜当料酒了,更甚的是在他过寿时我狠下心给他买了瓶国酒,我就不信国酒还换不来老头子的一个点头,然而我爹连开都没开,只说“好酒是好酒,可一个“国”字,全在瓶子盒子上了,酒不再是咱老百姓的味儿。”我只好托朋友到郊区农村开的小粮食酒厂给他搞酒头喝,这才得到了我爹的夸讲“嗯嗯,是这个味儿”。
酒,刺激人们的味蕾,刺激人们的神经,击退人们的退缩,当然有时候也让人们惹祸,但那就是酒,是酒本来的样子。你有时候爱它,有时候恨它,但有时候你其实应该恨那喝酒的人。
如果说审计是酒,那审计该监督监督,该服务服务,组织需要合规的时候审合规,需要考核的时候审绩效,需要枪的时候就作一把枪,结局大概率是提升管理,减少风险,达成目标,小概率无形中成为斗争的帮凶或牺牲品,但那就是审计,是审计本来的样子。有时候人们因为正义喜欢审计,有时候因为偏离恨审计,而其实应该恨控制审计的人。
直到我干了那么多年审计以后,我才品到,原来活了一辈子的我爹,竟然是那样有见地。一旦散白冠上了“国”字,为了配得上这个字,就要包装它,要好瓶,要好盒子,而包装可能就超过了酒的价值。那些对“国”字心存敬畏或者膜拜或者羡慕的人,因为心理作用,喝着就是好酒;而那些真正喝酒的人,却品出了酒的失味,把酒倒掉的果断,一如丢弃华丽却在开封后就无用的包装。如果让审计承载了过多的外在东西,就像“关口前移事前参与”,就像“执行者审计决策层的战略”,就像“审计是管理经济文学工程IT心理人际关系学的全能儿”,虽然听起来很高大上,很国际化,很撑面子,但审计就失了本味儿,审计就不是审计了。至此,不知道审计这酒离被倒掉的时间还剩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