獐子岛离奇造假;证监会严密追查

前两天，因“扇贝跑路”而臭名远播的獐子岛（股票代码002069）又备受关注了。因其涉嫌犯罪，证监会将案件移送了公安机关。然后，许多网站直接复制粘贴了证监会官网上的消息，如下图。试想，要是像高校的毕业论文查重一样，查一下这些新闻网站，该有多好？因为，在消息源头上存在的问题，那些网站都未进行专业性的解读。这种模式，难免以讹传讹。以其昏昏，何以使人昭昭？请看，这则新闻有没有问题？If any，what ？

问题1：为什么獐子岛在2016年虚增利润、2017年却是虚减？

问题2：为什么证监会采用的指标是虚增虚减额占披露额的百分比？

本文试答如下。

一、折腾的扇贝，交错的盈亏

獐子岛的故事说来话长，可单独撰文。这里仅略谈一下背景，也可看央视财经的短视频：。

该公司2006年上市，地处辽宁（武侠书中称为“极北苦寒之地”），主营虾夷扇贝等海珍品（属广义农业中的渔业，而农业的风险在于“靠天吃饭”）。该公司2014年出现“扇贝失踪”而巨亏，股民哗然。其后，为避免连亏三年而退市，公司需要盈利，疑似懂会计、金融的扇贝们又集体返乡了。为了查办獐子岛的案子，证监会甚至动用了北斗导航定位系统和诸多专业机构，心都操碎了。相比之下，可见审计师的尴尬。直到2020年6月，该公司及相关人员才收到罚单。7月以来，獐子岛股价竟然走出翻倍都不止的行情。你这不是打脸吗？“叔”不可忍。

獐子岛披露的过去几年的利润总额，在炒股软件中显示如下。

先看2016年。按证监会的认定，虚增1.3亿元，而披露数为0.83亿元，意即真正的利润总额应为亏损0.47（0.83-1.3）亿元。虚增数1.3亿占披露数0.83的百分比，是158%。OK。为什么亏损公司要调高利润，实现“账面扭亏”的目的？这个容易理解。因为2014、2015两年已连续亏损，再亏下去就“三连亏”了，要退市。

再看2017年。披露数已经是亏损7.23亿元，证监会认定还虚减了2.8亿元，意即真正的亏损没有那么多，应为4.43（7.23-2.8）亿元，披露数多亏了。虚减的2.8亿占披露数7.23亿的百分比，是39%。为什么“真小亏”要调低利润，成为“假大亏”？不是因为小亏不过瘾，而是大亏之中隐藏了以后年度的扭亏潜力。公司打定主意要成“僵尸企业”，不惜造假，以图“精准卡位”，交错于盈亏之间。这样就出现了听话的扇贝，在主人的召唤下，来来去去，时隐时现。

至此，我们回答了问题1。但这个问题之所以出现，不仅源于扇贝主人的狡猾，还在于退市制度有待完善。倘若看“扣除非经常性损益后的净利润”（如下图），存货减值损失也罢，减值的恢复也罢，都不能在财报上拯救公司。

二、会计若犯罪，平地起惊雷

依据舞弊的“三角模型”，面对层出不穷的假账、假报表，除了道德（使其不愿、减少借口）、内控（使其不能、减少机会）之外，唯有严刑峻法，增加威慑和暴露，才能使其不敢。谈到法律责任，可包括民事责任、行政责任和刑事责任。在美国，据黄世忠教授（2019）介绍，“安然事件曝光后，董事长Kenh Lay因去世未被追究刑事责任，首席执行官Jeffery Skilling和首席财务官Andrew Fastow在2003年分别获刑24年和6年，世界通信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Bernard Ebbers除被没收全部个人财产（超过5000万美元）外，在2005年被判处25年徒刑，首席财务官Stt D. Sullivan被没收500万美元和一栋别墅，并处5年徒刑。”

就民事责任而言，前有2011年上市、2013年爆雷的万福生科。其保荐机构平安证券，承诺拿出3亿元成立补偿基金，创下了我国首个以第三方责任人对股民进行民事赔偿的案例。更令人可喜的是，今年3月起实施的新《证券法》第95条，对证券民事赔偿规定了“推选代表人进行诉讼”的办法，即集体诉讼制。

就行政责任而言，新《证券法》中也规定了“国务院证券监督管理机构”可依法采取的措施，包括市场禁入。不过，证监会能动用的“大棒”曾经是很有限的。2014年修订后、2019年修订前的《证券法》第193条规定，对于信息披露中有“虚假记载、误导性陈述或者重大遗漏的”，最高罚款仅60万元。而对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和其他直接责任人员，最高罚款为30万元。对此，厦门国家会计学院院长黄世忠教授曾专门统计，自2016 年至2019 年6月被行政处罚的16家会计师事务所被罚金额（不含没收）合计为4 685万元的罚款，而16家公司被罚为960万元。这样的处罚主次颠倒，“真是匪夷所思”。（见：黄世忠，《上市公司财务造假的八因八策》，载《财务与会计》2019年16期）

不合理的东西多半不能持久。新《证券法》第197条第二款规定（值得细读一下），“信息披露义务人报送的报告或者披露的信息有虚假记载、误导性陈述或者重大遗漏的，责令改正，给予警告，并处以一百万元以上一千万元以下的罚款；对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和其他直接责任人员给予警告，并处以五十万元以上五百万元以下的罚款。发行人的控股股东、实际控制人组织、指使从事上述违法行为，或者隐瞒相关事项导致发生上述情形的，处以一百万元以上一千万元以下的罚款；对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和其他直接责任人员，处以五十万元以上五百万元以下的罚款。”从60万到1000万，这是立法的巨大变化。而且，信披违规的处罚还“穿透”公司，直指背后的实控人。

最后来看刑事责任，顺便回答前面的问题2。我国《刑法》历经多次修正，最近一次是2017年。其中，第二编第三章“破坏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秩序罪”与企业关系密切。与会计工作关系最为紧密的罪名，可能要算第160~162的三条，即“欺诈发行股票、债券罪”（如万福生科），“违规披露、不披露重要信息罪”，“隐匿、故意销毁会计凭证、会计账簿、财务会计报告罪”（这太没技术含量、太简单粗暴了）。对于獐子岛，证监会移送公安的理由就是涉嫌信披犯罪。其对应的《刑法》第161条所规定的处罚是：“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或者单处二万元以上二十万元以下罚金。”这里，罚金不重要，判刑才可怕。

财务造假到什么程度，才会触犯刑法呢？按照2010年发布的《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关于公安机关管辖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诉标准的规定（二）》第6条的规定，涉嫌信披犯罪的立案追诉标准包括9种情形。其中前3条是：“（一）造成股东、债权人或者其他人直接经济损失数额累计在五十万元以上的; （二）虚增或者虚减资产达到当期披露的资产总额百分之三十以上的; （三）虚增或者虚减利润达到当期披露的利润总额百分之三十以上的”。这里，无论向上还是向下的造假，无论粉饰业绩还是装穷卖苦，都一样处理。而虚增（减）额占披露额的30%以上，意味着真实数至少要占披露数的70%，或至多不能超过披露数的130%。你说你有100万元的资产（或利润），实际数就必须至少有70万（虚增时），至多则只能有130万（虚减时）。所以，证监会以披露数为基准来计算和衡量“虚”的程度。从会计的角度来看，资产弄虚作假不太容易碰到上下限，动作比较大；而利润总额则敏感得多，更具杀伤力。

当然，这只是对法律的个人理解，而不是叫你“适度”造假。要知道，人在做、天在看；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久走黑路必闯鬼，小心驶得万年船；人间正道是沧桑，从来邪路难收场……妥妥的“课堂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