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话红楼之:甄士隐解《好了歌》

话说富贵风流之地姑苏城内，有个葫芦庙，庙宇旁边住着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的神仙一品人物——甄士隐。《石头记》中取这一名，本是要将“真事隐”去，其实除了借他开篇，将这一故事流传于世之外，还借他之口，解注跛足道人的《好了歌》，将通篇主旨隐示于人。

甄士隐家中虽不甚富，但在本地也是望族。想来生计问题无需考虑。书中没有说他以何为生，从他接济期初为穷书生的贾雨村出手来看，家中较为殷实，连甄家丫环娇杏（侥幸）都知道主人每有意帮助周济，贾雨村要去京城大比，甄士隐给他的路费便是五十两白银，还配了两套冬衣。甚至还想写两封荐书，让贾雨村到了京城也好有个寄足之地。可见甄士隐家中富裕，心地善良。民间俗语：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偏偏这样的好人，却没有好报，反倒是屋漏又逢连阴雨，祸事一桩接着一桩到来。

先是元宵佳节，家人霍启（祸起）抱着女儿英莲（应怜）去看灯，英莲丢了，家人霍起怕老爷责罚，也逃往他乡去了，而且甄士隐派人去找，一个多月，音讯皆无，连甄士隐都病了，封氏夫人也思女成疾，日日请人医治。

接着三月十五，庙中失火，甄家就在隔壁，都是竹篱木壁，虽有人救火，却也烧得一干二净，至此房子没了。这正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那时节既没有救灾款救济，也没有保险赔偿，又还不能追究关联方庙里的责任，没了就没了，只能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记入营业外支出，然后另想他法。甄士隐还有什么办法，只得到乡村，他的田庄上去。

甄士隐的收入主要来源于田庄。田租收入是他家中的主要经济收入。偏值近年水旱不收，鼠盗蜂起，无非抢田夺地，鼠窃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难以安身。水旱不收，那是天灾；后面的鼠盗蜂起，无非抢田夺地，鼠窃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难以安身，则是人祸了。天灾人祸加在一起，士隐只得将田庄都折变了，也就是折价变卖了，而且折价变卖也没变卖出一个好价钱，都是打了折的。带着这些钱，来投他的老丈人封肃（风俗）。

这丈人封肃本就是个嫌贫爱富的主，连女婿来投他，还要赚女婿的钱，女婿托他随分就价薄置些须房地，为日后衣食之计。“随分就价”也就是按市场行情，“置些须房地”，是买一些房屋与土地，房屋是用来住的，地是用来收地租的，为的是什么，图的是日后的衣食之计，也就是要靠房屋来安身，靠地租来过日子。

那封肃半哄半赚，些须与他薄田朽屋，士隐乃读书之人，不惯生理稼穑，勉强支持一二年，越觉穷了下去。他投丈人，为的是什么，无非是有个依靠，哪想到丈人靠不住不说，连他都骗，自然他投人不着，没道理不穷下去了。

这一系列的遭遇，让甄士隐看破了红尘，所以跛足道人唱的《好了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甄士隐一听便能解注出来：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儿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甄士隐解注的《好了歌》，通篇运用的都是对比的手法：陋室空堂对笏满床，衰草枯杨对歌舞场，雕梁画栋对蓬窗；一如借贷记账法一样，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这样才能平衡，也才有了对称之美。

甄士隐解注的《好了歌》，对经济事项进行了再现与还原，比如陋室空堂、笏满床、衰草枯杨、歌舞场、雕梁画栋与蓬窗等等，这些真实的记录让人的眼前浮现出一幕幕的场景与画面，资产状况历历在目。

甄士隐解注的《好了歌》，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变数：脂正浓、粉正香是不确定的，很可能变成两鬓如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变成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他人命不长，都不确定，很有可能变成乞丐，自己也将命来丧！按理训有方，结果应该是好的，但也充满了变数，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想嫁好人家才择膏粱，谁承望充满了变数，结果流落在烟花巷！这就像企业的损益状况一样，有盈也有亏，有生也有死，充满了不确定与变数。

甄士隐解注的《好了歌》中，说明了经济事项的逻辑关系与因果循环。如“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这一句尤其具有现实意义，有的人跑官要官，有的人捞钱买官，都是嫌纱帽小，结果才走上了犯罪的道路，致使锁枷扛。既有前因嫌纱帽小，才有后果锁枷扛。经济事项如是，人生亦如是。

甄士隐解注的《好了歌》中，将人生看成是一个大舞台，所有的人都是其中的一个演员，你方唱罢我登场：昔日的农民工，今天在都市场；昨天的都市人，今日乡下务农庄，哪里是故乡，哪里是他乡？城镇化的今天，乡村的故乡已经成了永远也回不去的他乡！

如果没有前面坎坷的经历，一上来就让甄士隐解注《好了歌》，他肯定会是另一番解注，而当他经历了世态的炎凉，人情的冷暖之后，他已经洞悉了一切，自然解得也便透彻：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这便是最终的报表结果。这是他看透了当时的社会现实，做出的一个充满了宿命的结论。

如果将《好了歌》看成是一套账，或者说是一套会计报表，那么甄士隐的解注便如会计报表附注一般，或者说是对会计报表的分析说明。二者反映的都是世间百态，说的都是经济与情感，功名与利禄。其实企业也一样，每天都有企业破产死亡，同时每天又都有剪彩开业新生的企业，何况人生。甄士隐解注的《好了歌》，虽然最后充满了宿命的论调，但部分解注，至今仍有现实意义，一如跛足道人所言：

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