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纸堆里探访人文故事:高献洲《漫话老发票》读后

当高献洲先生的《漫话老发票》一书经过了中国税务出版社的精心制作和加意包装终于在2007年3月正式出版后，我个人的激动无以言表。他在拿到样书后给我打来电话时，我已经在思谋着，应该如何向朋友们推荐和介绍他的这部作品——这部有着多重含义的作品。

说其有多重含义，一是因为他在离开了亲身参与管理发票的岗位后，以近五十岁的年龄和这个年龄的人们很难有的执着、用心和勤奋拿下了对于年轻他二十岁的人们也是畏途的中国注册会计师资格，并迅速成为税收筹划领域的一位资深执业者，仍然选择了收藏老发票作为对自己近二十年税收工作的一种寄托。以史为镜，老发票的源流里，定然有许多可以给今天的发票管理以借鉴者。

第二重含义来自于他将收藏和研究老发票视为自己业余生活里一种有品位的追求甚至补偿。就是在他那年仅二十四岁的儿子绝情地撒手西去加之于他的巨大痛苦里，中年丧子的他把更多的精力投入于这方寸纸片中，投入于报国寺那片时而喧嚣时而静谧的空间中，投入于老发票所涉及的各种周边知识的求索中，努力转移也升华自己的注意力，并开始把自己研究老发票的成果诉诸于一篇篇文字。

第三重含义着落在他较早对老发票的人文价值做了清醒地认知并将这种认知以极其细致的方式表达出来。诸如对苏州码子的票面解读、对上海解放初期同业公会的发票管理的深度涉猎、对发票上的印花税票的纵横辨识、对一些知名商家从发票到经营文化的钩沉、基于发票上的诸般信息而索引出的政治经济文化信息，都是他作为一个老发票收藏鉴赏者的精微表现。联系此书是老发票收藏、品评、鉴赏、研究的较早的一本正式出版物，高献洲的个人认知便很有可能成为行内的公共资源。

另外一重含义是与我个人直接相关的。可以说，《漫话老发票》是我在2004年出版的《发票撷趣》一书的姐妹篇。2003年我从献洲那里得到了他最初老发票收藏的一批复印件后，便正好赶上和经济科学出版社合作推出“税收与文化”丛书。我参与的其中一本，就是基于文化的广角背景认识发票的《发票撷趣》一书。此书的大部分图片，都来自献洲的发票藏品。而此书的写作过程，也基本上是多少次与献洲进行交流的结果。为了标明献洲在我的那本书成书过程中的贡献，我在该书送审稿“后记”中认真地提及了他在老发票藏品和观点上的赐予。但是可惜，该书的后记因故被撤下，这份“谢辞”居然未能在书间呈现。当我的这份不安还在持续时，献洲的写作已经开始启动。于是我期待着，他的书里能够把我们这二本书的渊源作一说明——事实上，我在献洲此书中读到了十余处对于《发票撷趣》的引述。我愿意把他的这本书，视为我那本书的一个后续篇、扩张篇和纵深铺陈篇。

我个人从参加工作起就与献洲在一起，一直到机构分设。作为兄长和领导，他的知识面、文才和对诸多人文情趣的体认，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开始收藏老发票的早期因由，也正是期望通过这些记载着诸多历史印迹的商事凭证，寻到一些有滋有味的人文故事。从他的书中我们可以感到，他达成了这一初衷。

老发票上的“政治口号”每每是文物贩子们的重大推销点和可以陡然增值的卖点。而在事实上，通过这种附着在商事凭证上的政治信息，真的可以推定或还原当时的政治气氛或当局倾向。如“坚决镇压反革命分子，肃清敌人间谍”会给人一种警惕和肃然的感觉；“捐献飞机大炮，支援朝鲜前线”则让人热血沸腾；在伪察南自治政府发票上的“日察合一，铲除共党，民族协和，民生同上”口号中我们能够品到那么一种卑躬屈膝的奴才气；在台湾省统一发票上看到国民党人的口号“效忠领袖服务三军，支援前线光复大陆”则可以体会到足够的滑稽。高献洲在书中专辟一章讨论“发票上的政治信息”，并用相当的耐心和热情去梳理那些点缀在老发票上的政治口号，令人读来情趣盎然。

在见证、印证和佐证经济社会史方面，老发票和赋税票、契约文书、石碑石刻等旧物一样有着相当好的提示和引领作用。就是依了老发票上的相关线索，高献洲寻到了好多知名企业的发展路径，了解了一些不大为人所知的事件比如对美国企业的军事管制的来龙去脉，拼读出了现在已经“失传”了的商用数字即“苏州码子”的计数规律，复原了早期发票在商业运营中的重要角色，解读了商会、同业公会等在发票制作和管理方面的历史作用。可以想见，如果把老发票上的所有信息都查考出来，我们真得可以写一本《发票上的中国经济史》。

礼仪之邦的中国，在老发票上灌注了足够多的交往文化。比如“发奉”、比如“宝号”、比如最终简化为“升”字的敬语，比如“凡遇关津贵客自理”的提示，比如“早晚市价书票为评”的无奈相告，都活灵活现地表现出中国旧商人们加之于“上帝”的人文关怀。加上那由受过专门训练的帐房先生们工笔写下的各类书法字，更是让这中国人称“发货票”、日本人称“送品状”的老发票，平添了许多的人文意蕴。

我在《发票撷趣》一书中曾经专章讨论了“三大发票重镇”。献洲的书里则是将发票的地域文化做了更加详细的展示。江南财赋重心的上海、南京、无锡、镇江等地的老发票，他都作了不遗余力地搜集和扫描。尤其是颇具特色的上海解放前后的同业工会发票，他更是收藏到了总量260余种中的170余种，除去如小本经营不大可能提供发票、另外一些因时代久远可能已经无存的品类，他甚至现在就可以开始写作他拟议已久的这个专题。另外，他不仅仅又对东北的、台湾的、汉口的、天津的发票区域特征做了更多的论证。更为可喜地是，他又“开发”了以蔚县为中心的察南发票群，那个以“成纪”纪年、依附日本帝国主义的怪胎政府下的商务运营规律跃然纸上。

《漫话老发票》一书中收录了高献洲先生精心收藏的160余种老发票的图样，可这远不是他发票收藏的全部。我去过献州在石家庄和北京的居处，并欣赏过他的绝大多数发票珍藏。他最早的类发票藏品，当属咸丰年间的一张，此书中就未及展示。献洲告诉我，他准备在继续搜寻各地各类老发票的基础上，推出一部依靠发票原物按编年方式并结合地域和企业特征进行全方位描述的《中国发票源流》，其起点就确定为清朝。

令人欣喜地还在于，献洲的《漫话老发票》出版后，他分别给在全国较有影响的几位发票收藏家寄书交流，并得到了相当热烈的反响。如果这些散居在全国各地的发票迷们的力量能够得到某种方式的整合，则我所建议的出版一本《中国老发票大典》的计划，说不定真得可以在不远的将来实现了。

愿高献州先生能够拥有更多的老发票藏品，愿他能够推出更多基于老发票的作品，愿他在那些“故纸堆”中探访到更多的人文故事并让我们共享。

（成稿于2007年6月21日）